[當今 - 按圖索驥] 都市心靈散記

都市心灵散记

邓婉晴 2013年1月19日 下午4点40分

【艺文】按图索骥

深夜独白
 
一年已过，烟花已冷。

她重温著满满的日记本，想在盖上前，为她正式成为上班族的第一年，写一些什么。

时间

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因为坚持更好地利用塞车的时间，因此在无可救药的交通系统和自由发挥的火车班次中选择了后者，意外地在等车与乘车的一年内看了不下十本书。
她坚持把工作与生活切割，尽可能不加班，早回家吃饭，结果发现比想象中难。学不会一心多用，惟有在下班后才能让脑筋沉淀深层旋转。

但是回家后，却经常体力不支地倒在床上。气血不足，因此也只能羡慕同事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下班后还能去打球、拍拖、聚餐。也同情那些每天被迫加班，回家还 得照顾孩子、打点家务的朋友。传说中的黄金时间分配表，工作八小时、休息八小时、娱乐八小时，终究只是传说。扣除掉花在琐碎的非正事如开车等车排队买票塞 车等人洗衣洗碗煮饭，真正属于娱乐与留给自己的时间，每天就只有区区两三个小时。

但即便再累，她依然挣扎著不想只被工作吞噬了青春年华，坚持在每天睡前，一定要做一些完全是为了自己的重要的小事。例如喝杯红酒，静坐赏月，听轻音乐，看歌舞剧，阅读写日记，与好友见面或在网上打屁维系感情，或找个话题引父母说话，从中观察他们的记忆、反应有否退化。

白天好亮，好赶。唯有在深夜，她才能静静地看见自己，与自己促膝长谈。

空间

这是一座缺乏想象力、韵律、创意、惊喜、弹性、空间与空气的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街上与别人家的狗狗玩耍；或随便坐在干净的街道，看著人潮鱼贯经过； 或看一场街头表演，听一场露天爵士乐。或忽然在街角遇见一座艺术雕像；或在车站/火车上与乘客随便聊天；或被路上情侣或亲子的一段对话逗乐；或看著穿高跟 鞋的男士华丽走过，惊鸿一瞥；或被西装笔挺的帅哥搭讪，因而荡漾一整天。

潮湿的空气加上节奏、韵味与诗意的缺席，让人心情激不起一点涟漪。 严重缺乏友善的公共空间与社区活动，又无法让一个人安全又安静地漫游街头。难得一见的市立图书馆禁止穿裙与拖鞋进入，艺术表演的地点无法一个人乘车直达。 艺术活动（特别是本地的）总是在落幕后才见报，比起韩星抵马占据几天娱乐版头条封底，寒酸得像是塞版面的后备资料。

像棵缺乏养分的植物，她只能在下班后，机械式地走过一个个工地，假装听/看不见调戏的口哨与上下打量的视觉强暴，在火车包厢里，与其他乘客彼此交换目无表情。一人一手机，成了绝佳的绝缘体。低头练指，或戴上耳机，就此将自己与世界隔离。

人与人之间

城市里有盘踞跳跃的人，人人生而不平等。社会结构阶级地位造就权力不平等，暴力因权力不平等而永远存在。如长辈自认有权任意丢掷在孩子与宠物身上的武器，穿 过胸膛或印堂的子弹，划过耳边的调戏言语，强行刺入阴道的阳具。人类总是自诩文明地谴责暴力，转过身却以一样的姿态对他人剥削歧视，姑息虐待与不公不义的 持续存在，然后说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
生命中总有许多的力不从心与无能为力。从躺在碗筷前无法起死回生的鳕鱼，监狱里战场上无辜受罪的百姓饥民，无端当机黑屏资料即消失的科技，到就是卡在地球中央无法向前移动一寸的火车坐骑。他们无时无刻挑战著你的极限，刺激你的思觉神经，考验你自以为不动如山的意志力。

曾几何时，社会愈发朝向单一的面向发展。资本拜金垄断，主张全能、超高效率超低成本。做事要快，讲话要大声，个性要开朗，决定要勇敢。世界崇拜快乐，拒绝悲 伤。人人开一样的车，买一样原料不详的廉价食粮。待己以宽，待人苛刻，可以为电影里的悲剧哭红了眼，却连片尾曲也没有耐性听完，便匆匆离场寻找下一个刺 激，更刻意忽视真实存在于世间的无奈与悲伤。

早已习惯喧闹的人，愈发害怕孤单。团体精神与成群结伴，成了工作与生活的指标模范。人人被社会 期待成双成对，长大必成家。科技成了城市人最重要的沟通管道，孤僻、迟缓因此成了一种罪过。尽管统计显示世界约有三成至半数人口属于内向，但大多数人要不 选择刻意伪装活泼自信与健谈，要不就自认或被冠上性格缺陷，经常在工作、学校等机构中吃暗亏。

这样一个浮躁的世界，经常令她无所适从，哑口无言。现实总漂浮著疲劳轰炸的琐碎与八卦，容不下片刻的沉默与专注。她固然喜欢酒逢知己的感动，偶尔的亢奋不回家，令人怦然心动的邂逅，但更多时候，她只想要独处的自在与恬淡。

行与动之间

世界那么大，在人们看见与看不见的地方，悲剧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世风日下，社会充斥著不安，偏见与傲慢。渺小如沙尘的人类，卑微得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但是，也正因为卑微渺小，人们才更有条件，不惜一切代价去付出，去争取，去紧紧抱著唤回那些沦丧的良知、信念与正气。世界上看似无法解决的现实与问题，其实 都还会有选择还有改变的余地。例如，要是人们能看见商场贱卖商品背后牺牲的环境资源与被剥削的劳动力，人们就可以尽可能选择在有企业责任心的公司，买公平 交易得来的咖啡可可或商品。或明知道一场活动人数是关键，就应该身体力行去支持。

站在历史的转折点，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纵然经常感觉力不从心，世间的纷纷扰扰却让人无法坐视不理。在去与不去，买与不买之间，总有选择的余地，只端看个人支撑生命的价值核心。

即使卑微，也希望能卑微得巨大。深置心中的火种，仍在燃烧。纵然面对很多的非议与沮丧，要与现实冲撞，面对身边的人的打击与质疑。但仍要用最温和的方式，来 做最顽固的抵抗。在纷扰巨变的尘世里，要做对得起时代的决定。如果能在大是大非前，以匹夫之勇去回应与承担时代的诉求，也总算能昂然于天地良心。

字里行间  

幸好还有文字。幸好心跳还在。惟有文字与音乐，是在繁华喧嚣的世界中唯一的救赎，永远安静地孤傲地等在那里，直到有一天被人发现。在这个经典已死，图像化碎片化与转载当道的后现代，所幸还有人，坚持以纯文字来为世界填上色彩，也有人，选择透过文字来想象世界。

写文像磨豆，在一圈又一圈的反复闲，一颗字一个词一句子一段话地磨。又如女红如拼图，穿针引线东拼西凑。写文也是修行，需要静心，观心，出离心，耐心，意志 与决心。因此，她只能躲回自己的房间，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咀嚼，去梳爬，去沉淀体会那些迟钝如她总是无法具体表诉无以名状的气度与情绪。为抓住跳跃式存在或 转瞬即逝的灵感，为驯服费时耗神的自我批斗之兽，为煮字烹文，个中孤独的痛苦与快乐，只有自己懂。

只因她有话想说。面对宇宙的混沌，她只想以最温柔的方式，来对抗那些失焦失语失控的状态。她要用文字，来记录这个最好也是最坏的大时代，书写那些无力的宁静的巨大的逃离的荒诞的矛盾与存在。她想用文字砌造一个世界，尽管虚无，毕竟真实存在。

末日以后，未来以前

末日未到，阳光依旧打在她脸上。那晚，她在与家人吃晚餐的饭桌上，看著爸妈眉飞色舞诉说童年往事与罗曼地史，笑著笑著鼻头就酸了。世界再大，也大不过与亲朋爱人嬉笑怒骂的小屋檐下。她为眼前终将消逝的一切而默哀，不禁在想老后无依的光景会是怎样。

也许到时社会已然接受多元成家，有足够的福利、交通及安全网，让单身者也能领养小孩，年长者能自由无障碍地走在街上。而她依然喜欢蜗居，偏爱一个人四处游 荡。在公园坐一个下午，哼著歌举起相机拍著一些不知所以然。在月光下乱舞，如诗如禅。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文字砌造一个天堂。

她仔细检视这一 路走来的快乐与悲伤，脆弱与坚强。新的一年，她只想继续好好与自己相处，不为取悦任何人而存在，接纳自己的无助与茫然，在价值模糊诱惑无边的资本消费网路 世界里，继续固执坚持她的一心一意。相信尼采说的，不管世界多强大，人类多渺小，都不要舍弃灵魂中那个心高气傲的英雄，都要尊敬一事无成的自己。

身处这样极端的时代巨流，但愿人人都能找到安身立命的一方小天地，继续创造与实现，并紧紧守护豢养著那个一直都住在心里，倔强又真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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